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听见,只听见风从浓密的树缝里穿行而过的呼呼声,落叶飘然坠地清脆如雨的声响,还有不知名的小雀在林间穿梭嬉戏的鸣叫声。阳光从葱郁的枝桠中安然地落下来,落在破旧的庵门上、落在闪着幽光的石阶上,落在我沾满尘土的身上。在光阴的散淡与自然的声响不经意的洒落中,世界安静了,一切都是安静的。
 
  或许是冥冥中的一种召唤,晨起便有如此的念想,我得去一个地方,这一次必须得去。说不清是为什么有如此急迫的想法,只觉得那地方会让我略感浮躁的心安静下来。中午的阳光、暖风、还有飞扬的尘土,都是那么的浓烈。这些并不会影响我去望龙庵朝拜的念头。一直想去一直未果。因不识路,便一路问询倒也不是很费劲,骑着车越过一段略显颠簸的乡路很快便抵达那一片心中倍感离世的净土。
 
  这里的静与净是有渗透性的,不同于乡野的那种清新自然的安宁,它的静是让尘埃都不想飞舞的那种沉静。因不是佛家朝圣的吉日,没有香客,也没有袅绕如雾的佛香漫过我的鼻息,没有寻古访幽的游人扰攘的身影,庵门轻扣。我在门外徘徊,几欲抬手轻叩门扉,几欲放下。因是佛门,心存敬畏,又第一次走近,不懂得庵规,不敢冒然行事,便坐在门旁的石阶上听风声观叶影,谛听从门缝里飘出来的空灵通透的佛音,像是一个人世界静静地没有任何尘俗的遐想。
 
  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斑驳陆离的墙上那块承载多少历史风云的牌匾,脑海里时不时涌现出太平天国时期战马嘶鸣的冷峻与残酷,而这座超然寂静的庵院又是以怎样的梵音来平息世人内心的激烈与躁动?我是想不出的了,不仅仅是对那段历史认识的粗浅,不敢冒历史之大不韪妄加推测,而是我觉着此刻我的心空得像秋天的旷野,不着边际。几百年过去了,庵堂里已看不见昔日的创痛,有的只是梵音轻盈、飘渺,只是善男信女对佛的虔诚。这座历尽沧桑的禅院在僧尼的清心修炼、空灵渺远的木鱼声的映衬下更显古朴、清幽、寂静。
 
  我来了,安静地像一片叶子,没有任何声响地落在被时光磨砺得很清亮的石阶上,感受着尘世之外静与净。佛家讲究的是机缘,机缘巧合,一切都水到渠成。我于是想,我来得不巧了,或许,是我的心不够虔诚,我只是一位怀揣着想听听梵音、听听禅语、让心灵短暂地远离喧嚣的过客。我不是信徒,我的心是沉迷在俗世里的一颗尘埃,不能知晓还得经历多少风雨的冲击方能获得几许超然、几许淡定。但我喜欢佛家的思想与理念,那不仅仅是超脱、淡泊的一种生存境界,其实更多的佛言禅语里潜藏着超常的智慧与通达。真诚、清净、平等、正觉、慈悲;看破、放下、自在、随缘、念佛这简短的几句佛言里涵盖了为人处世的洒脱与淡然。心生境,因生果,有皆是空、无皆是有,万事万物相互依存,相互转化,细细想来很有哲学的意味。佛家禅语
 
  我不敢多言了,佛学的精奥岂是我所能参悟的。我不能用我凡俗的心来解读禅的精妙。我希望我能获得醍醐灌顶的开蒙之光,让我的心智通达、清远起来,我只是希望,我不奢求。曾经读过几节佛家经典禅语,可记得的并不多,但有几句禅语我很喜欢且记在心上。坐也禅,
行也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安然。气象要高旷,而不可疏旷;心思要缜密,而不可琐屑;趣味要恬淡,而不可偏枯;操守要严明,而不可激烈。这样的句子易懂,记就记住了,我说不出喜欢的理由,佛家之语有太多的玄妙,是只可意会的。
 
  我得走了,这里毕竟是世外之人居住的地方。我想我来了,感受了便是一种获得,便是一种满足。当我起身准备离去时,一位香客拾阶而至,我俩皆用诧异的目光对望着。而那位香客像是常来,知道如何应对。他笑着对我说:来禅进法师的吧,别急着走,她在里面呢,我带你去见她。非常和善。我笑言:这就是机缘吗?。他笑说:这就是机缘。轻叩几下庵门,门开了。其实门是虚掩着的,轻推便可进院。我多想了,也难怪,我是俗人,不明晓虚实相生的佛门意境。
 
  从未见过禅进法师,初见,也觉着亲切,佛家面容,慈善、安和。我不觉得紧张,走近她
就像是走近心中的那朵幽幽待放的清莲。禅院内像是一个农家四合院子,干净、安静,清静。佛音低徊地萦绕着,闻着经年不息檀香的气息便觉着神清气定。青素的僧衣在院落里、在清风中悠悠地飘着。那或许就是一种语言,喻示着尘世中所有鲜丽的彩都将被包裹其中的一种空茫、一种回归。
 
  禅进法师的禅房在楼上,在她的引领下到厅堂落座。她拿出果点、泡上当地的新茶龙王尖,三人闲语,多是我们说,她笑着听。这一情景,我忽然想起红楼梦里的黛玉和妙玉在拢翠庵里品茶下棋的情节来,那是一对品质高洁却被现实捉弄的女子之间的相互怜惜。诚然,我不是黛玉,禅进法师也不是妙玉。她不问我为何事来,我也没说。其实我也说不清为何事而来,没有理由的,只是一时的念想。来就来了,那是一种牵引,一种召唤,一种想走近佛光的欲望,不是太强烈但很在意,那就是一个心愿,来了就了却了,不敢生根的。
 
  进香、拜佛,心里也许着愿,祈求着平安、健康,不是皈依,而是膜拜。尽管我不信迷信
或什么之说,但我对宗教是存有敬畏、敬仰之心的,尤其是佛教。每个人的内心都有自己的菩提,守护着自己心中那一叶轻舟不偏离人生的航道,只是有时在俗务的喧闹里,不知晓地蒙了太多的尘嚣而看不见那道光而已。
 
  茶尽、语未休,不敢扰太久,我觉得我该走了,回到我该回去的地方。我对禅进法师说,我会再来的,想听佛音、想听禅语的时候,我便来坐坐,和你聊聊尘世之外的话题。禅进法师笑允,且笑送我出庵门。其实,我是不敢将俗世的繁乱带到这里来的,来了就把心放空,心空了,我内心才会有所获得、才会盈满。
 
  临走前,禅进法师送我一颗来自印度的龙眼菩提佛珠,为我挂在颈项,说能避邪、逢凶化吉,我受之若惊。佛家之物,有通灵的气场,不敢懈怠。至此,我会一刻不离地挂在心上,用生命的气息来濡养着、祈祷着。在我看来,这只是一次机缘巧合。我从来不曾刻意地追寻着什么,万物皆有灵,万物可成佛,出世入世,佛在心中,禅也在心中。我知道我不够聪慧
与豁达,不能参悟生活中无处不在蕴藏着的禅语与禅机,但我希望我有一颗善于倾听的心,去聆听万事万物发出的清朗朗的声响。
 
  走出庵门,再一次回望那墙上的匾额,那道历史之光仿佛更苍茫了。我骑上车,迎着风,很快便融入属于我的漫漫红尘中,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