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我谐和的唐诗生态世界及其现代意义
:从现存为数颇丰的唐诗看,唐代诗人承传并弘扬了《风》《骚》及汉魏六朝文学的自然生态意识。由于受本朝儒、释、道思想以及投笔从戎的边塞生活、官吏贬谪的特殊经历等因素的共同影响,唐诗中表达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已达到了天人合一、空前融洽的地步。唐代诗人与草木虫鱼等自然生态和谐相处的思想和实践,在唐诗中主要表现在十大方面,:(1)与物谐乐;(2)以物为友;(3)颂物以美;(4)感物惠德;(5)赏物生趣;(5)悲物悯人;(7)由物悟理;(8)托物寄怀;(9)假物以讽;(10)护物有责。唐诗中浓郁的关爱自然生态意识,是唐代诗人精神境界的生动体现,对当下大力倡导保护自然环境、构建和谐社会、促进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具有不可忽视的借鉴意义与启迪作用。
关键词:唐诗;物我谐和;现代意义
唐诗是中国诗歌引以为豪的代表,人们心目中,它早已成为中国诗歌的代名词了。然而,在汗牛充栋的历代唐诗学研究成果中,唐诗中新鲜、生动、活泼而丰富的物我谐和的生态世界山中答问,则被人们有意或无意地疏忽了,成了一块被人们淡漠而遗忘的角落。其实,唐诗离不开自然生态的参与,自然生态是唐诗中不可忽略的重要元素之一;研究唐诗,不能不研究与文学相亲相融的自然生态
及唐代诗人在诗作中表达出的关爱自然的浓厚意识。从现存的大量杰出诗作看,唐代诗人承传并弘扬了《风》《骚》及汉魏六朝文学的自然生态意识。由于受本朝儒、释、道思想以及投笔从戎的边塞生活、官吏贬谪地方的特殊经历等因素的共同影响,绝大多数唐代诗人与自然的关系已达到了空前融洽的地步。唐代诗人具有空前良好的保护自然生态意识。他们在把握和处理人与自然环境的关系时,能保持一种健康、和谐与友善的态度,尊重物类的存在,并视其为伴侣与友人。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能够保持自然系统的良性循环、正常流通与动态平衡。作为中国古老的生态文明的一种表述,唐代诗人笔下的鸟兽草木虫鱼是那样的有灵有趣有味,又是那样的可亲可爱可友。诗人在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与友好相处中,既有情操的陶冶、理性的感悟和情怀的托寓,又有审美的感受、友爱的体验和恩德的感念。所有这些,都是唐代诗人与草木虫鱼等自然和谐相处的结果,是唐代诗人之仁爱精神照亮草木虫鱼之灵性异彩的结晶。
在唐诗中,与草木虫鱼等自然和谐相处的观念和情感形态主要表现在十大方面,:(1)与物谐乐;(2)以物为友;(3)颂物以美;(4)感物惠德;(5)赏物生趣;(5)悲物悯人;(7)由物悟理;(8)托物寄怀;(9)假物以讽;(10)护物有责。对上述十个方面进行较为深入而全面的研究,一方面有利于拓展唐诗研究的新领域,另一方面能够开掘出唐诗自然生态意识的宝贵精神资源,梳理出唐代诗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种种亲密关系。这对当下大力倡导保护自然环境、构建和谐社会、促进社会主
义精神文明建设,都具有十分重要的借鉴作用与启迪意义。
一、与物谐乐
唐诗中的这一类诗篇,一般都是诗人闲逸心悦之时的灵性佳作。他们所遇大自然景美好可人,故诗中其景其情均呈现出和谐温馨的气象。如杜甫《绝句二首》(其一):“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绝句二首》(其二):“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然。《水槛遣兴二首》(其一):“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江畔独步寻花》:“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等等。这些描写,都显示出花鸟有情人有乐的和谐境界。又如刘长卿《寻南溪常山道人隐居》:“一路径行处,莓苔见履痕。白云依静渚,春草闭闲门。过雨看松,随山到水源。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诗人寻人不遇,本属扫兴不悦之事,然而隐居周围适性谐和的自然环境,则使得诗人顿然消忧,这自然是物我谐乐的佳例。此诗为宋人叶绍翁《游园不值》所改作,其云:“应怜履齿印苍苔,小叩柴扉久不开。春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其词汇、意境与刘长卿诗颇多相似之处。
唐代诗人于桃花似乎有一种特别深厚的情结。在他们的笔下,桃花总是以热烈勃发、笑迎春风、彩艳丽、芬芳馥郁的美好形象出现的,而诗人与之谐乐的欢愉之情也就应花而生、乐在
其中了。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堪称是代表作。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诗人于春芳将尽之际,突然发现山寺桃花始盛开的奇异美景,惊喜之情自不待言,赞美之意溢于言表。在诗人眼里,盛开的桃花是自豪、骄傲而欢快的,因为在与人间四月芳菲尽的鲜明对比中,才更显示出山寺桃花始盛开的非同寻常、出类拔萃。而在诗人自己,却于长恨春归无觅处之焦虑时刻,蓦然回首,喜见山寺桃花始盛开的绝妙景象,岂不喜出望外、感动万分?自然构成了一种诗人桃花相谐乐的审美意境。正因为唐人太喜欢桃花了,所以连桃花凋零本属衰飒之象的图景也变得美不胜收、别有情趣了。如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李白《山中问答》),“桃花乱落如红雨”(李贺《将进酒》),“摇动繁英坠红雨”(刘禹锡《百舌吟》),“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张志和《渔父》),等等。无论桃花的开与落,唐代诗人都与之同喜同乐,由此创造了唐诗人面桃花相映红”(崔护《题都城南庄》)的与物谐乐之独特审美境界。如此审美境界的形成,这一方面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诗经·周南·桃夭》)的传统美好意象对诗人们的影响有关,另一方面则更与昂扬奋发、热烈奔放的盛唐气象的激励有关,这是颇可耐人寻味的。
二、以物为友
北宋著名理学家张载尝云:“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吾与也。”(张载《西铭》,《张子全书》卷一)后来即概括为民胞物与之成语而广为人们所采用,影响甚大。其意谓世人皆为吾之同胞,万物俱为吾之同类,亦即万类皆同、平等相处之谓也。法国思想家、现代生态伦理学的奠基人施韦兹在强调人与自然关系之重要性时曾经指出:“只有当一个人把植物和动物看得与他的同胞生命同样重要的时候,他才是一个真正有道德的人。这与张载民胞物与之博爱精神是甚相一致的。然而,唐代诗人们早在张载这一博爱主张提出之前,就已经收获了民胞物与的博爱之果。这博爱之果在大量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的充满人情味的送别诗与众多的人鸟不相乱,见兽皆相亲”(王维《戏赠张五弟諲》)的自然诗中则历历可见、馨香宜人。诗人们直接将花鸟草木虫鱼之自然物称之为亲人与友朋,平等相待,互通款曲。他们这种民胞物与的仁爱精神与阔大胸襟,正是唐朝儒、释、道思想兼容兼融的体现,亦即儒家的仁爱思想、道家的崇尚自然与禅家的众生平等观念融为一体的结晶。杜甫《三绝句》(其二):“门外鸬鹚久不来,沙头忽见眼相猜。自今已后知人意,一日须来一百回。《岳麓山道林二寺行》云:“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鸟山花吾友与。钱起《暮春归故山草堂》云:“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韩偓《效崔国辅体四首》(其三):“闲阶上斜日,鹦鹉伴人愁”,等等。物我相依,山鸟为友,
这是一幅多么美好的天人谐和之图景啊!杜甫还常常以第二人称代词直接称呼花鸟草木虫鱼,从内心深处视自然为好友。如:“天风吹汝寒”(《废畦》),指蔬菜;“凉风萧萧吹汝急”(《秋雨叹三首》其一),指一种叫决明的草;“无情移得汝”(《梔子》),指桅子;“念尔形影干”(《枯棕》),指枯棕树;“配尔亦茫茫”(《四松》),指四松;“吾与汝曹俱眼明”(《春水生二绝》其一),指鸬鹚;“稻梁霑汝在”(《花鸭》),指花鸭;“委弃非汝能周防”(《瘦马行》),指瘦马;”应共汝为”(《晓望》),指麋鹿;“沧江白发愁看汝”(《见萤火》),指萤火;“为汝鼻辛酸”(《暇日小园散步将种秋菜督勒耕牛兼书触目》),指双鹤;等等。杜甫以第二人称代词直呼花鸟草木虫鱼等,一方面表示人与自然之间忘形亲密之意,另一方面更凸现诗人的忠厚仁爱之美德。在唐代,乃至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像杜甫如此之多地称物以第二人称者,恐难出第二位。这正是诗人民胞物与难能可贵精神的体现。
杜甫还有不少作品表现出生态危机意识。如《过津口》:“白鱼困密网”;《朱凤行》:”下愍百鸟在罗网,黄雀最小犹难逃”;《冬狩行》:“禽兽已毙十七八”,“草中狐兔尽何益”,“肉味不足登鼎俎,胡为见羁虞罗中”;等等。分别表示了对飞禽走兽无辜遭受网罟之祸的怜悯之情。相反,而诗人对地僻无网罟,水清反多鱼的现实则甚为满意,正所谓喜见淳朴俗,埋然心神舒”(《五盘》)是也。从诗人对有无网罟之祸所表现出来的爱恨不同感情中,我们正可窥见诗人那颗悲天悯人的
慈爱之心。
七、感物悟理
所谓感物悟理”,即是在对自然物本身的观察思考中,能体悟出一种人生哲理,给人以精神与智慧的启迪。如李白《日出入行》:“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谁挥鞭策驱四运?万物兴歇皆自然。诗人从草木兴衰的自然现象中,抽绎出人事社会应该遵循事物发展规律的人生哲理,同时有力否定了神灵主宰人类的谎言,语朴理深,发人深省。杜甫《曲江二首》(其一):“江上小堂巢翡翠,苑边高冢卧麒麟。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荣绊此身?”诗人以沧海桑田的自然变化之理来劝慰自己不要为浮名虚荣所羁绊而苦度终身。又如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古原之草,年年岁岁,枯枯荣荣,这是万古不变的自然规律。而野火焚草,化为灰烬,此乃人为的毁灭。然而古原草之根却在土中强忍悲痛,含泪蓄势,待来年春风浩荡,再次一展自己顽强的生命意志。此诗热情歌颂古原草焚而不死、遇春则生的顽强生命力,由此给人以不畏险恶、希望在即的思想启迪。再如刘禹锡《乐天见示》:“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两首诗均是从自然现象中归纳出事物新陈代谢发展的的客观规律。再如李
绅《答张孝标》:“假金只用真金镀,若是真金不镀金。诗从真假之金的区别,说明了事物的根本差异乃在于事物本质的不同的道理。再如元稹《离思五首》(其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诗中强调了人生经历对比较判断的重要性。再如吴融《杨花》中的百花常恨风吹落,唯有杨花独爱风”,善于从自然现象的比较中,发现一般与特殊的辩证关系,告诉人们要注意选择观察事物的角度与立场,从而得出不同的结论,不能千篇一律,刻舟求剑,以免犯机械唯物主义的毛病。还有,罗隐的《蜂》诗,通过对蜜蜂不辞辛苦、采花酿蜜的逼真事实的描写,歌颂蜜蜂无私奉献的可贵精神,从而抽绎出尊重劳动、创造财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等人生哲理,极富思想教育意义;贺知章的《咏柳》,其题旨既有比喻美女的一面,亦有借春风裁柳叶的事象以赞美劳动创造新生活的一面,与罗隐《蜂》诗之精神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八、托物寄怀
在唐诗中,这类作品数量众多,涵盖甚广。试举几例论述之。唐人喜咏蝉,以此寓托各自复杂的情怀与感慨。如骆宾王的《在狱咏蝉》,乃诗人因屡上疏言事触怒当局,后来竟被诬以贪赃之罪而投入囹圄,此诗便作于牢狱之中。诗云:”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诗人借蝉自喻,感慨谣诼纷纭、人世
险恶,悲叹己志虽洁,但受诬实多,孤立无援,以至于无人为其澄清事实,这是诗人的最大痛楚之处。李商隐的《蝉》也是一首为情而造文的别寓怀抱之作。诗云:“本人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此诗蝉、人对写,亦蝉亦人,蝉的不幸就是诗人自己的不幸。疏欲断”,既是写蝉鸣的实际情形,也寄托自己的身世遭遇。就蝉而言,责怪树的无情是无理的;就诗人而言,责怪有力者本可依托荫庇而却遭遇无情的结局,这又是有道理的。就在这样的人与蝉的对举描写中,突出诗人仕途的忧伤情怀。贾岛的《病蝉》也是一首别寓感伤情怀的好诗。诗云:“病蝉飞不得,向我掌中行。折翼犹能薄,酸吟尚极清。露华凝在腹,尘点误侵睛。黄雀并鸢鸟,俱怀害尔情。诗中的病蝉即指诗人自己,喻意甚明。这是一首讽刺朝廷达官贵人的诗。诗中的折翼”,喻己科举失利;“酸吟”,喻己能诗;“犹能薄尚极清喻己不屈之志;“露华在腹”,喻指经纶满腹;”尘点侵睛”,喻己遭受打击;“黄雀并鸢鸟喻朝廷占据要津之官员。较之李商隐的《蝉》诗,贾诗借蝉寄怀之旨更明,不满情绪更为激烈。
在唐人创作托物寄怀之诗方面,白居易堪称是高人妙手。他的《杨柳枝词》、《白云泉》、《勤政楼西老柳》、《点额鱼》、《涧中渔》等,都是非常出的寓情于物的杰作。其《池鹤八绝句》即为代表作之一。它通过鸡、乌、鸢、鹅与池鹤的逐一对话,多侧面地展示了池鹤风
骨凛然的高尚行为。不言而喻,实际上池鹤这种精神就是诗人高风亮节的一种折射,池鹤的形象就是诗人自己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