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七十六回中秋之夜旁观
(一)
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矢孤介杜绝宁国府”主要写因“绣春囊”抄检大观园。司棋一事在第七十一回已叙明,暗用山石伏线,第七十三回用“绣春囊”在山石上一逗便住,至此回直接叙去,揭开谜底。抄检大观园最精彩的是抄检秋爽斋,“才自精明志自高”的贾探春于疾愤中说出了一句令须眉汗颜的亘古不变至理名言:“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贾惜春与尤氏的对话,将宁府的谜底全部揭开。
第七十五回“开夜宴异兆发悲音.赏中秋新词得佳谶”先写贾珍于太妃国孝和贾敬热孝之中于宁府聚赌嫖娼,胡作非为,开夜宴现异兆,祖宗无奈发悲音。
下面将第七十五回“中秋之夜”的叙述全文照录:
贾珍夫妻至晚饭后方过荣府来。只见贾赦贾政都在贾母房内坐着说闲话,与贾母取笑。贾琏,宝玉,贾环,贾兰皆在地下侍立。贾珍来了,都一一见过。说了两句话后,贾母命坐,贾珍方在近门小杌子上告了
坐,警身侧坐。贾母笑问道:“这两日你宝兄弟的箭如何了?”贾珍忙起身笑道:“大长进了,不但样式好,而且弓也长了一个力气。”贾母道:“这也够了,且别贪力,仔细努伤。”贾珍忙答应几个“是”。贾母又道:“你昨日送来的月饼好,西瓜看着好,打开却也罢了。”贾珍笑道:“月饼是新来的一个专做点心的厨子,我试了试果然好,才敢做了孝敬。西瓜往年都还可以,不知今年怎么就不好了。”贾政道:“大约今年雨水太勤之故。”贾母笑道:“此时月已上了,咱们且去上香。”说着,便起身扶着宝玉的肩,带领众人齐往园中来。
当下园之正门俱已大开,吊着羊角大灯。嘉荫堂前月台上,焚着斗香,秉着风烛,陈献着瓜饼及各果品。邢夫人等一干女客皆在里面久候。真是月明灯彩,人气香烟,晶艳氤氲,不可形状。地下铺着拜毯锦褥。贾母盥手上香拜毕,于是大家皆拜过。贾母便说:“赏月在山上最好。”因命在那山脊上的大厅上去。众人听说,就忙着在那里去铺设。贾母且在嘉荫堂中吃茶少歇,说些闲话。一时,人回:“都齐备了。”贾母方扶着人上山来。王夫人等因说:“恐石上苔滑,还是坐竹椅上去。”贾母道:“天天有人打扫,况且极平稳的宽路,何必不疏散疏散筋骨。”于是贾赦贾政等在前导引,又是两个老婆子秉着两把羊角手罩,鸳鸯、琥珀、尤氏等贴身搀扶,邢夫人等在后围随,从下逶迤而上,不过百余步,至山之峰脊上,便是这座敞厅。因在山之高脊,故名曰凸碧山庄。于厅前平台上列下桌椅,又用一架大围屏隔作两间。凡桌椅形式皆是圆的,特取团圆之意。上面居中贾母坐下,左垂首贾赦、贾珍、贾琏、贾蓉,右垂首贾政、宝玉、贾环、贾兰,团团围坐。只坐了半壁,下面还有半壁余空。贾母笑
道:“常日倒还不觉人少,今日看来,还是咱们的人也甚少,算不得甚么。想当年过的日子,到今夜男女三四十个,何等热闹。今日就这样,太少了。待要再叫几个来,他们都是有父母的,家里去应景,不好来的。如今叫女孩们来坐那边罢。”于是令人向围屏后邢夫人等席上将迎春,探春,惜春三个请出来。贾琏宝玉等一齐出坐,先尽他姊妹坐了,然后在下方依次坐定。贾母便命折一枝桂花来,命一媳妇在屏后击鼓传花。若花到谁手中,饮酒一杯,罚说笑话一个。于是先从贾母起,次贾赦,一一接过。鼓声两转,恰恰在贾政手中住了,只得饮了酒。众姊妹弟兄皆你悄悄的扯我一下,我暗暗的又捏你一把,都含笑倒要听是何笑话。贾政见贾母喜悦,只得承欢。方欲说时,贾母又笑道:“若说的不笑了,还要罚。”贾政笑道:“只得一个,说来不笑,也只好受罚了。”因笑道:“一家子一个人最怕老婆的。”才说了一句,大家都笑了。因从不曾见贾政说过笑话,所以才笑。贾母笑道:“这必是好的。”贾政笑道:“若好,老太太多吃一杯。”贾母笑道:“自然。”贾政又说道:“这个怕老婆的人从不敢多走一步。偏是那日是八月十五,到街上买东西,便遇见了几个朋友,死活拉到家里去吃酒。不想吃醉了,便在朋友家睡着了,第二日才醒,后悔不及,只得来家赔罪。他老婆正洗脚,说:…既是这样,你替我舔舔就饶你。‟这男人只得给他舔,未免恶心要吐。他老婆便恼了,要打,说:…你这样轻狂!‟唬得他男人忙跪下求说:…并不是奶奶的脚脏。只因昨晚吃多了黄酒,又吃了几块月饼馅子,所以今日有些作酸呢。‟”说的贾母与众人都笑了。贾政忙斟了一杯,送与贾母。贾母笑道:“既这样,快叫人取烧酒来,别叫你们受累。”众人又都笑起来。
于是又击鼓,便从贾政传起,可巧传至宝玉鼓止。宝玉因贾政在坐,自是踧踖不安,花偏又在他手内,因想:“说笑话倘或不发笑,又说没口才,连一笑话不能说,何况是别的,这有不是。若说好了,又说正经的不会,只惯油嘴贫舌,更有不是。不如不说的好。”乃起身辞道:“我不能说笑话,求再限别的罢了。”贾政道:“既这样,限一个…秋‟字,就即景作一首诗。若好,便赏你,若不好,明日仔细。”贾母忙道:“好好的行令,如何又要作诗?”贾政道:“他能的。”贾母听说,“既这样就作。”命人取了纸笔来,贾政道:“只不许用那些冰玉晶银彩光明素等样堆砌字眼,要另出己见,试试你这几年的情思。”宝玉听了,碰在心坎上,遂立想了四句,向纸上写了,呈与贾政看,道是……贾政看了,点头不语。贾母见这般,知无甚大不好,便问:“怎么样?”贾政因欲贾母喜悦,便说:“难为他。只是不肯念书,到底词句不雅。”贾母道:“这就罢了。他能多大,定要他做才子不成!这就该奖励他,以后越发上心了。”贾政道:“正是。”因回头命个老嬷嬷出去吩咐书房内的小厮,“把我海南带来的扇子取两把给他。”宝玉忙拜谢,仍复归座行令。当下贾兰见奖励宝玉,他便出席也做一首递与贾政看时,写道是……贾政看了喜不自胜,遂并讲与贾母听时,贾母也十分欢喜,也忙令贾政赏他。于是大家归坐,复行起令来。
这次在贾赦手内住了,只得吃了酒,说笑话。因说道:“一家子一个儿子最孝顺。偏生母亲病了,各处求医不得,便请了一个针灸的婆子来。婆子原不知道脉理,只说是心火,如今用针灸之法,针灸针灸就好了。这儿子慌了,便问:…心见铁即死,如何针得?‟婆子道:…不用针心,只针肋条就是了。‟儿子
道,…肋条离心甚远,怎么就好?‟婆子道:…不妨事。你不知天下父母心偏的多呢。‟”众人听说,都笑
起来。贾母也只得吃半杯酒,半日笑道:“我也得这个婆子针一针就好了。”贾赦听说,便知自己出言冒撞,贾母疑心,忙起身笑与贾母把盏,以别言解释。贾母亦不好再提,且行起令来。
不料这次花却在贾环手里。贾环近日读书稍进,其脾味中不好务正也与宝玉一样,故每常也好看些诗词,专好奇诡仙鬼一格。今见宝玉作诗受奖,他便技痒,只当着贾政不敢造次。如今可巧花在手中,便也索纸笔来立挥一绝与贾政。贾政看了,亦觉罕异,只是词句终带着不乐读书之意,遂不悦道:“可见是弟兄了。发言吐气总属邪派,将来都是不由规矩准绳,一起下流货。妙在古人中有…二难‟,你两个也可以称…二难‟了。只是你两个的…难‟字,却是作难以教训之…难‟字讲才好。哥哥是公然以温飞卿自居,如今兄弟又自为曹唐再世了。”说的贾赦等都笑了。贾赦乃要诗瞧了一遍,连声赞好,道:“这诗据我看甚是有骨气。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荧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别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何必多费了工夫,反弄出书呆子来。所以我爱他这诗,竟不失咱们侯门的气概。”因回头吩咐人去取了自己的许多玩物来赏赐与他。因又拍着贾环的头,笑道:“以后就这么做去,方是咱们的口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贾政听说,忙劝说:“不过他胡诌如此,那里就论到后事了。”说着便斟上酒,又行了一回令。贾母便说:“你们去罢。自然外头还有相公们候着,也不可轻忽了他们。况且二更多了,你们散了,再让我和姑娘们多乐一回,好歇着了。”贾赦等听了,方止了令,又大家公进了一杯酒,方带着子侄们出去了。
贾母一见贾珍的面便问“这两日你宝兄弟的箭如何了?”可见贾珍于太妃国孝和贾敬热孝之中在宁府聚赌
嫖娼,胡作非为之事贾母一无知晓,尤氏亦封锁了消息。
红楼之我是贾赦的奶奶这个中秋之夜,贾母嫌人少了,其实同前两年相比并不少。未饮先感人丁少,是隐寓贾府将散。薛姨妈一家未到,贾母说因为“家里去应景,不好来的”,这也不是实话,隐寓薛宝钗将要嫁到贾家,搬出大观园回避了。最不好理解的是,贾赦的二小子贾琏的异母兄弟贾琮竟没有来。唯一的解释是有意不让其听“父母偏心”的“笑话”,避免其吟作“中秋诗”现尴尬。
贾政讲“怕老婆”笑话似是大文章,首先在于投賈母所好。贾政只说了句“一家子一个人最怕老婆的”,贾母便笑道:“这必是好的”。这说明贾母的丈夫贾代善是惧內的。“才说了一句,大家都笑了。因从不曾见贾政说过笑话,所以才笑”。其次是贾政敢于同母亲打赌。“方欲说时,贾母又笑道:…若说的不笑了,还要罚。‟贾政笑道:…只得一个,说来不笑,也只好受罚了。‟贾政笑道:…若好,老太太多吃一杯。‟贾母笑道:…自然。‟”第三是表明贾政和赵姨娘的关系。贾政并不怕王夫人,他所惧的是赵姨娘。隐寓贾政将帮助赵姨娘“夺嫡”。这一点贾母并未看出来。
贾赦讲“父母偏心”笑话,系公开向母亲宣战,“真小人”以为时机成熟了,他要赤膊上阵了。贾赦的宣战,贾母一听便知,所以贾母笑道:“我也得这个婆子
针一针就好了。”
接下来的是贾宝玉、贾兰、贾环三人的“中秋诗”,松樵以为“缺中秋诗俟雪芹”的评批系沒有读懂《红楼梦》。作者之意不在三首“中秋诗”本身,而在贾政对三首“中秋诗”的评论,尤其是贾赦对贾环“中秋诗”的评论,更在三首“中秋诗”的隐寓。如果将三首“中秋诗”的内容写出来,就有可能转移重点,减弱评论的意义,给读者以没有隐寓的印象。
“中秋诗”者,限一个…秋‟字,就即景作一首诗也,不用冰玉晶银彩光明素等样堆砌字眼,另出己见。贾宝玉的“中秋诗”,“以温飞卿自居”,“贾政看了,点头不语。贾母见这般,知无甚大不好,便问:…怎么样?‟贾政因欲贾母喜悦,便说:…难为他。只是不肯念书,到底词句不雅。‟贾母道:…这就罢了。他能多大,定要他做才子不成!这就该奖励他,以后越发上心了。‟贾政道:…正是。‟”
贾兰的“中秋诗”,“贾政看了喜不自胜,遂并讲与贾母听时,贾母也十分欢喜,也忙令贾政赏他”。其隐寓就是第五回第十幅谶图和第十一支曲子“茂兰”“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腰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
贾环的“中秋诗”,归属“奇诡仙鬼一格”,“贾政看了,亦觉罕异,只是词句终带着不乐读书之意。遂不悦道:…可见是弟兄了。发言吐气总属邪派,将来都是不由规矩准绳,一起下流货。妙在古人中有“二难”,你两个也可以称“二难”了。只是你两个的“难”字,却是作难以教训之“难”字讲才好。哥哥是公然以温飞卿自居,如今兄弟又自为曹唐再世了。‟”
下面就是贾赦的高论了。他既不看贾宝玉的诗,也不看贾兰的诗,单看贾环的诗,这倾向性就十分鲜明
了。他的高论,是其向母亲公开宣战的核心内容,表明他要帮助贾环“夺嫡”了。
作为豪门世家的长房,袭一等将军之职,竟然说:“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荧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别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何必多费了工夫,反弄出书呆子来。”当时的贾府早已家道中衰,子孙安富尊荣,满足现状,不求上进,只靠祖宗留下的家业,坐吃山空,而贾赦竟不知家业日微的现状,毫无危机感,相反他蔑视读书,忽视读书的重要性。在当时贾府若想振兴祖业,其可行的办法只有两条,要么勤奋读书,考取功名,进阶仕途;要么效力疆场,建功立业。只有如此贾家才有中兴之可能。因为在那样的时代环境下,一个人或者一个家族,若想富贵显达,科举之路是必须的。贾家虽可官爵世袭,但爵位传至贾赦已是第三代了,而世袭罔替,是要累世降袭,每袭一代,就要降一级,这样无望袭荫的子弟,也只能走科甲之路了。贾赦如此蔑视读书,真可谓无知无识,并且毫无远见。
下边的话是要帮助贾环“夺嫡”无疑:“因又拍着贾环的头,笑道:…以后就这么做去,方是咱们的口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