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满月光的荒原 李龙云
时间 
人的两次信仰之间的空间。 
地点 
落马湖王国——坐落在一片处女荒原之上的、人们头脑中一个虚幻的王国。 
人物 
于大个子:四十来岁, 身高一米五九。“于大个子”是外号, 本名叫于常顺。落马湖王国的国王。 
黑 子:于大个子的一只狗。 
李 长 河:五十多岁。历史上曾在一座滨海小城的妓院中当过“大茶壶”。为人狡诈,对生命有一种变态后的虐待狂。 
马 兆 新:一个粗鲁悍的小伙子,一个负有叛国罪名的男人。(十五年后的马兆新:一个走遍
了人间的荒野大漠,仍在寻归宿的流浪汉。 
毛 毛:六岁。荒原的私生女。(十五年后的毛毛:一个富于反思彩的姑娘。 
苏 家 琪:一个本质上懦弱,希图在书籍中寻寄托的男人。 
李 天 甜:马兆新的师傅。苏家琪的情人。一位只会用文学作品编织理想天国的弱者。最终消失在月光下的落马湖 
姗:苏家琪的第一位情人。在一次边境战役中战死。一个横在苏家琪与李天甜之间的心灵上的第三者。 
细 草:马兆新热恋着的情人。先是被于大个子占有,后又承受由马兆新的嫉妒所带来的磨难。但最终成为一个强者。 
邢福林:四十多岁。一个黄种人与白种人的混血儿。善良、猥琐。 
四川女人:毛毛的母亲, 姓石。一个被邢福林从四川哄骗来的女人。行为有点放荡不羁。 
边境电视监听站站长:四十多岁, 男。 
电视中的五个俄国女 
于大个子的父亲。 
于大个子的妹妹:长得与毛毛酷似。由扮演毛毛的 
同一演员扮演。 
少年时期的于大个子。 
十九岁时的于大个子。 
于大个子的丑陋的结发妻子。 
于大个子的后娘。 
于麻子:于家围子的镇长。 
大榆树公社“宣传队”的老憨。 
打苫草的老娘们儿甲、乙、丙。 
拘捕马兆新的保卫股股长。 
两名警察。 
李天甜的父亲:一位左腿微瘸的学者。 
泰戈尔:孟加拉诗人。 
赫哲人娶亲的船队。 
马兆新的奶奶。 
马兆新的弟弟。 
马兆新的母亲。 
武装排的三个小伙子。 
底窑小屯来的马车 
底窑来接亲的几个小伙子。 
苦行僧。 
塔吉克人娶亲的马队。 
邢福林的两个俄国血统的妹妹。 
五十年代喜鹊胡同铜铺的柳师傅。 
场景 
在拓荒队那些幸存者们的记忆里, 这里的荒原永远被夕照的霞光笼罩着…… 
这里叫落马湖。说是湖,其实不过是一片重沼泽。往西二里之遥,就是那条没有固定流向的别拉洪河。往东一箭之地,是碧蓝的乌苏里江。如果在万籁俱寂的拂晓,人站在荒原上,能听到江对岸俄国教堂晨祷的钟声。 
当月亮升起来的时候,落马湖荒原溶化在一片柔和的月光之中。拓荒队的爬犁房上满身银白的桦树皮,在皎洁的月里闪烁着明亮的光泽。别拉洪河的河面上浮动着云月星斗,蜿蜒曲折的河水似乎与垂挂在湛蓝的苍穹之上的银河连在了一处,湖面上的星斗似乎也已不再是星座
的投影,而是远泻的银河汨汨流淌到人间,注满了湖泽。湖岸上这小小的爬犁房,就象是溅落在湖滩上的一颗星星…… 
这里最迷人的景还是黄昏古荒深处,长河落日如轮。一条清晰的爬犁辙曲曲弯弯。枯叶铺辙,辙沟象两条深黄的彩带在荒原上飞舞。潮呼呼的小风夹裹着芦花、苇蒲子、车前子, 把一股清新又含有淡淡清苦的味道送进人的鼻孔。人依靠在大爬犁上,透过防蚊帽那井字形的花纹,望着沉下去的夕阳,在脑海里编织着一幅幅理想天国之梦…… 
一切似乎都是从那个秋天开始的,生活象一把无情的榔头,敲击着人们心灵里的那座殿堂。起初是一块一块的敲落,当那个秋天来临的时侯,就象是一场大风刮过,殿堂上的一切,连同所有的粉末统通被刮走了。人感到失去了归宿,人性失去了平衡,人在茫然不知所措之中开始疯狂地寻自我…… 
天幕上,一座坍倒了的马架子。光秃秃的爬犁座个空荡荡的神龛,那里曾凝聚着人们往昔的理想。从爬犁座的规格上,不难设想出它昔日香火的鼎盛。舞台正中,一座正在修建的新的爬犁房潦潦草草钉就了三面板壁,既无棚顶, 面对观众那一扇墙又空在那里。它充分显示了设计者的茫然无措与困惑。在这种心境支配下,人们的思索变得有几分荒诞不经;一片被夸张了的
、在我们眼前高高隆起的雪壳子与坦荡无垠的荒原互为犄角之势,组成了一个堤坡。但它毕竟隆起得过高了!它几乎是一堵白的墙,不!又是一座白的大山!在这古荒深处, 它是某个原始部落的图腾!它那蛮野神秘的压迫力量既使人感受到大自然对人的拥抱, 又充分预示了大自然对人的压迫。甚至使人联想到非洲腹地那种令人惊心动魄的鼓声。 
人们思索的荒诞不经甚至发展到这种地步:它们让冬天才有的雪壳子与夏天的草野同时挤在了一个舞台上。 
舞台一侧,悬着一口钟。这是那种荒原上特有的钟——两根粗重的橡木杆子,中间悬起一叶报废的耙片。敲钟的钟锤是一根链轨轴,它竖挂在木杆子上。戏在开始的时候,人们体会不到这口钟的可怕。随着剧情的发展,人们将会逐渐悟出:那不是一口钟,而是落马湖王国皇权的象征!是一个绞刑架!人的一生,总会不断陷入一个又一个的“那个秋天”,当这种秋天出现的时候,人们总能听到这种鞭子似的钟声…… 
 
〔幕启荒原上。暖融融的阳光洒在雪海里。一乘马拉爬犁在龋踢而行。 马车夫
〔爬犁上, 歪坐着一个粗壮的大汉。他那大山似的身板儿随着爬犁的颠簸起伏不断晃动着。大汉的嘴角拉着。一支马马虎虎卷起来的烟卷衔在嘴角。一股干苦的关东烟味往四下里飘散开来。他的双眼眯缝着。五音不全的喉咙似乎在哼卿着什么, 但声音暗哑、苍凉。马爬犁行到舞台正中。 
〔大汉一一十五年后的马兆新, 抬起头,一束光打到他的脸上。这是一张历尽人间苦难而变得成熟了的男子汉的脸:嘴角松弛, 目光冷漠, 冷漠中又深藏着忧伤和怅惘。 
十五年后的马兆新:十五年来, 我走遍了人间的草野、山川、大漠和湖泽……很多人问我, 你在什么?(一丝苦笑漾上嘴角)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在什么……在喀喇昆仑山口,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苦行僧… 
〔大漠。天幕上, 浩瀚的大漠被夕阳涂染成一片桔黄。一个苦行僧跪伏在大道上, 正在一步一磕头地走来。他手里轻摇着, 渐渐走进了舞台的光区。远处, 那种寺庙所特有的钟馨鼓乐徐徐飘来。苦行僧抬起头, 只见他的腿上、肘上各绑着两块磨得灰白的野牛皮。他的额头正中隆起一个核头大的黑硬肉瘤, 瘤上绽裂开一层厚厚的茧皮。 
十五年后的马兆新:从哪儿来呀? 
苦行僧:青海…… 
十五年后的马兆新:去哪儿? 
苦行僧:去冈底斯山。(慈和地笑笑)去朝拜圣山圣湖…… 
十五年后的马兆新:走多久了? 
苦行僧:说不好……(抬头望望天空)怕有四年了吧。 
十五年后的马兆新:哦…… 
苦行僧:不去看看, 老没有魂似的……(突然, 眼中闪烁出一种异样的光彩)你听说过吗?印度有一首古诗叫《斯堪达 普拉纳》。(轻轻背涌着) 
“凡走过玛法木错湖边,在她的清波里沐浴过的人,将走进勃拉玛天堂……” 
(目光中燃烧着灼人的希望之火。然后低下头, 一步一吟拜地走了) 
十五年后的马兆新:在天山脚下, 我曾经遇到过一队塔吉克人娶亲的行列…… 
〔透明的冰山。天幕上盛立着少女似的峰。一队塔吉克人娶亲的马队正在缓缓走来。 
〔随着野羊琴的满含恋人般深情的三弦, 发出第一声音响, 鹰笛、手鼓吹奏的塔吉克人的民间小调隐隐飘来。 
〔新郎、新娘合乘一骑。新娘子双手合围搂抱着新郎的腰, 脸颊贴在新郎宽阔的后背上,目光中流溢出无尽的幸福。 
新娘:(将一串花瓣扔到马兆新身上)小伙子, 你在什么? 
新郎:祝福我们吧,我们有家了…… 
〔鹰笛、手鼓更加狂热地吹奏着。渐渐地,这一切一片幻影似的消失了。 
十五年后的马兆新:(茫然地喃喃着)有家了, 你们有家了……可我的家呢?我的家在哪儿?我有老婆, 有儿子, 可是……(突然, 狠狠抽打开了辕马)说!我的家在哪儿?在哪儿了?我现在在哪儿……我现在在哪儿啊……(声音硬咽了) 
〔十五年后的毛毛从舞台一侧走上。 
十五年后的毛毛:你还是到我们落马湖来吧!也许,落马湖有你要的东西…… 
十五年后的马兆新:(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不!我不去!我是从落马湖走出来的, 我一辈子不能再回那里…… 
十五年后的毛毛:(走向观众)这里就是落马湖。我是一个私生女。十五年前, 我六岁…… 
〔随着一阵清脆的童声歌唱, 当年的毛毛——六岁的毛毛, 手捧一串火红的达子香花瓣走上舞台。 
毛 毛:(唱)我是一棵小草,一棵荒原上的小草。春风吹过, 荒原处处都是我的家,秋风刮起, 荒原没有我的家…… 
(歌声深情动人,慢慢走下) 
十五年后的马兆新:哦, 落马湖!我说过, 我不来。可我到底来了…… 
十五年后的毛毛:我知道你在想谁。你想细草。你想见她, 又怕见她…… 
〔梦幻般的音乐出现了。细草一一当年的细草、马兆新记忆中的细草走来了。她手里也是捧着火红的达子香花瓣。 
十五年后的马兆新:啊,细草!你是细草!你还在这儿? 
〔细草对马兆新微笑着点点头, 但泪珠不断溢出眼角。边走边轻轻地把花瓣抛洒在湖面上。 
十五年后的马兆新:细草, 我是小马!是拓荒队的马兆新……我对不起你!(声音暗哑)我来看你了…你在洒什么? 
细 草:达子香,达子香花瓣。十五年前,一个月光明亮的晚上,李天甜大消失在这落马湖里。她说过,她喜欢达子香…… 
十五年后的马兆新:细草,我真的是小马!不要不理我。你好吗?你、你那孩子好吗?(扑上去想抱住细草,但什么也没抓住, 细草消失了。 
十五年后的毛毛:(同情地低下了头)过去的细草再也不会有了。我知道,你想回到十五年前!你想让生活重新给你一次机会,想弄清楚你是从什么时候把自己丢掉的…… 
〔马兆新惊恐地站在那里。大鼓荒原上那种特有的带有野蛮彩的大鼓, 敲击出第一声沉重的音响。 
〔从更远的地方, 小号出现了。小号吹奏出忧伤的曲子。 
十五年后的马兆新:是的!我想细草,想李天甜大,想我们垦荒队,也想当年的马兆新,我想知道我们当时是怎么回事儿? 
〔当年的拓荒队真的出现了!大鼓更响了!李天甜大、细草、宁姗姗、苏家琪、二毛子邢福林、四川女人, 以及当年的马兆新, 一雕像似的迎着十五年后的马兆新走来。舞台开始旋转。拓荒队将十五年后的马兆新围在中心, 他们从他身边闪过, 对他慈和地笑着。大鼓在敲击。小号变得更加抒情动人。灯暗。 
 
十五年后的马兆新:一切都从那个秋天开始的。那时生活出现了一个可怕的空间…… 
〔突然, 舞台上响起了“当当”的钟声。落马湖王国的国王——连长于大个子, 出现在舞台一侧。他手举链轨轴敲打着耙片。钟声急骤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