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不狰狞
作者：刘原
来源：《廉政瞭望》2014年第04期
        作 为一名甚少陪孩子玩耍的失职父亲，我其实还是惦着早期教育这事的。某天我在剥水煮花生，问儿子吃不吃，他扬起肉乎乎的小脸说吃，我说你数数有几颗花生，数对了才能吃。儿子照例捣蛋，乱数一气，我平静地把花生扔进自己嘴里，他愕然。再剥一颗，他仍乱数，我继续自己吃，他顿时哭得响彻云霄。往后再剥花生，他一次都没数错。老婆在一边说：没见过这么残忍、这么狰狞的老爹。
        在一个杀机四伏的年代，我们得告诉孩子这世界上不全是鲜花和笑脸，还有炮和泥泞。诚实听话很重要，规避各种危险也很重要，云诡波谲远比风和日丽多。洛克菲勒就是没教自己的孩子世界各国的饮食习俗，结果他儿子去探险时成了《舌尖上的非洲》里的一道菜。我一直挺好奇戈培尔是怎么教育子女的，每天唠叨的是誓死捍卫元首还是饭前便后要洗手，但查不到相关资料，唯一知道的是帝国覆灭时他亲手杀死了6个儿女。
        前些天看到一个从北京撤回故乡县城的网民写的文章，小城里各种稀缺的资源全被关系户
占据了，他慨叹：“老家，对于小职工家庭的孩子而言，一样的狰狞。”
        有谁不狰狞呢？故乡如此，母校亦如此。有次和一个求爷爷告奶奶80后闲聊，她很不能理解我为何对当年被母校强行分配到乡下耿耿于怀，她们那代人想工作都求爷爷告奶奶呢。我竟一时答不上来，语塞良久才说：80后不到工作，那是饿极的人却连馒头都不到吃，70后被强行分配去自己厌恶的地方，那是明明爱吃白菜却要被逼每天吃萝卜，无非是空痛和胀痛之区别而已。
        有个不靠谱的研究说，在职场中，随和的、脾气好的人，平均薪资要低于那些坏脾气的人，因为那些刺头爱闹，睚眦必报，爱纠缠领导，闹多了就有奶吃。我歪着头把人海中的无数头像过了一遍，发现这似乎有点道理，恶人确实往往比良人更得势、更富足。狰狞不仅仅是一种表情，更是人生观之一种。霸道蛮横有助于挤占更多的社会资源，衙内们强抢民女，总比文弱书生怯生生地向富家小求爱来得高效速成。前不久看到一则消息，说前世界拳王克里钦科将参加乌克兰总统大选，我相当看好他，如果搞密室辩论，他的竞选对手会一个个鼻青脸肿地走出来。
        以我的生活经验，满脸杀气的人并不可怕，笑里藏刀的人才危险。表皮上的喜剧，背后
一般都是骨髓里的悲剧。所以，许多看似美好的事物也同样狰狞。吾友陈晓卿拍的《舌尖》系列，虽然风靡一时，却最遭我的同事们痛恨——各种参翅鲍肚出现在午夜时段，正是报馆编辑们饥肠辘辘之时。
        当我们在生活中遭遇青面獠牙时，要学会从黑暗中寻光明。在英国的某次水灾中，泰晤士河决堤，市民们却保持着顽强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有人说：今天钓了一天的鱼，嘛都没钓到，气极，收鱼竿，关窗。还有人说：最近的江景房和海景房价格大跌，确实也该跌了，话说如今谁家不是亲水别墅啊……
        有时看到臭脸，却也不算坏事。你的老板关起门骂你，说明你还有药可救，说明没对你见外。他若是笑容可掬地请你落座，甚至给你倒茶，不消说，一定要炒你鱿鱼了。在家庭中亦如此，你老公偶尔发飙，那才正常，如果有天他忽然甜言蜜语嘘寒问暖，必是偷腥归来。昔年李敖看到便秘的胡因梦坐在马桶上憋出一脸狰狞，当场就喊离婚，此举实在扯淡。不知他后来的妻子是否每次如厕都要嘟着嘴半眯眼做出一副梦幻的表情，以防李敖突然推门进来。
        恨到深处会狰狞，爱到深处也狰狞，爱恨缠绵同样狰狞。有人说：我老婆说情愿在宝马
车里哭，为了满足她，我只好把她拖到宝马4S店狠狠扁了一顿。
        狰狞不仅仅是一种表情，更是人生观之一种。恨到深处会狰狞，爱到深处也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