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正浓怀念家乡锦州的“鬼市”(旧货市场
崔书君
    前段时间从现在工作的城市回了一趟家乡锦州,想起了家乡的旧货市场(俗称“破烂市”,但家乡的人更喜欢叫它“鬼市”),以前在家乡的时候我是每周六周日都去的,这些年很是怀念家乡,也怀念家乡的“鬼市”。
    周六的早上6点多出发,这个时间算是很晚了,正常情况下,夏天都是3点多就去,冬天也要5点多去。但是因为头一天去串亲戚,并与兄弟妹打扑克、喝酒,回来晚了。所以早上起得比较晚。
    到了之后才发现,道路上只有城管,没有摊位了,一打听才知道头一天开始就驱逐,以后彻底取缔了。因为之前没有通知,所以头一天的时候,很多摊位都摆出来了,只不过中途收摊,而今天才是真诚的彻底清除。只有一个老太太,大概昨天没来,所以并不知道这个消息,今天推着车来的,正与几个城管理论,边上也围着很多人。
    对于我来说,心情是失落的,甚至是沉痛的,这个陪伴了我多年大礼拜的凌晨的地方。暂时
还没从沉痛中缓过来,所以几日无语。这两天腿又突然疼起来,走路困难,就算还有这个旧市,估计这个周末也不能去,也许这是天意,以此来祭奠吧。
    这次是彻底“死亡”了,让我想起了十年以前的一次旧货市场的“逃亡”,那时的鬼市不是现在这个地方,当时被取缔的时候就允许挪到现在的地方,所以当时只是“逃亡”,但这一次,没有新地方可挪了,算是彻底“死亡”了。
  2009年底,当听说锦州的“鬼市”(当时)被取缔,心里的滋味说不出来。感觉遗憾,感觉难过,但又感觉幸运。感觉遗憾,是因为正赶上我的腿骨折,没有赶上最后一次的游荡鬼市,但又感觉幸运,我没有亲眼亲身去体验那种生死离别般的感受。
    巧合的是,十年前的那次鬼市取缔,我正赶上腿骨折,没有亲眼看到。十年后的这次鬼市取缔,我虽然“及时”地赶上了,但人已散尽。两天后我的腿疼,难以行走。这个周末我下不了地,也没地方可去。这一次,我竟然想起了迟志强的那首《愁啊愁》,虽然这和进监狱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为家乡而愁,为家乡的老百姓而愁的感觉,有几分相似。
  说起所谓的“鬼市”,其实全国有很多地方都有,并不少见。北京的,天津的,上海的,都很
有名气。但给我的感觉,只有锦州的鬼市真正是名名副其实的。只有这个鬼市,那真正是夜正浓,夜正重,人们还正在熟睡,摆摊的已经悄无声息的开始摆了。没有说话声,只有拖动地上的大毡布塑料布的簌簌的声音,和翻动物品的沙沙声,再有就是像鬼火一样的手电筒光,有白的,有黄的。这里谁来的最早,只有那最早来的人才知道,但每个人又不敢肯定自己就一定是来的最早的,那长长的大街道,九曲八弯的小巷,谁又知道哪里隐藏着什么?我只有一次是凌晨2点10分来到这里,但肯定是有声音有光亮有黑影晃动了。
  北京的潘家园的旧书市场周六凌晨的手电筒,我见识过。周六早晨的三四点钟,也可能更早一点,摆摊的陆续来了,淘宝贝的也陆续来了,因为天没亮,多数都拿着手电筒晃来晃去,照来照去,而头一次来不了解情况而不知带的,来的匆忙忘记带的,照的时间长了电筒没电的,就跟在有光的屁股后头,跟着看,跟着跑,“借光”一词在这里估计是最恰当不过了。
  锦州的鬼市虽然没有潘家园书摊这里人多和集中,没有这种气势,但却比潘家园更有鬼味。锦州鬼市摆书摊的并不多,比较固定的也不过十来家,但是却是非常受欢迎的。“鬼”多肉少,买书的却有上百人,于是这百来人都集中到这十来个摊位,而这十来个摊位,往往又
不是一个时间来,于是就有了一大帮人拥向一个摊位,过一会又忽的一下子拥向另一个摊位。百八十人把一人一车几袋书围在中间水泄不通,书没等卸下架来就被人疯抢,所以往往书还没摆,就被抢空,天还没亮,卖书人就回家了。
  如果说潘家园书摊那种分散的像是孤魂野鬼,那锦州鬼市更像鬼的集中地,那种一大帮黑影围成一圈的感觉,就像一帮人围着一个车祸现场。或者,应该是一帮鬼魂围着一个死去的人,期盼着这个新加入的鬼魂的到来……
  当然,鬼市上不仅是卖书买书的,还有别的东西,各种各样的,只要生活中能见到的,能想到的。真古玩假古玩真假不知的古玩,新电器旧电器半新不旧的电器,还有真正可叫破烂的东西,这里是名副其实的“破烂市”,什么破烂这里都有,在这里都叫破烂儿,又都不是破烂儿,只要它没被化成灰烬,它就有可能有人要。在这里才能真正体会“流通”和“交流”的含义。
  只不过书摊的鬼市特征更明显一些,因为书是贵贱都有,良莠不齐,有高雅的,有低俗的。有的买书自己读,有的买书继续卖。说起来,到这里买书的还是书贩子居多。但就算全是买书的,也是层次各不相同,有在小区里卖旧杂志的,有在学校门口卖小说的,有在古玩
市场卖古玩古书的,有在网上开店卖书,有手插兜脸朝天,不买也不卖,在行业里无人知其底细的……所以,这里摆摊卖书的各种书都有主人来领,不愁卖不出去。
  来这里的人互相认识,又不太熟悉,因为彼此各有心事各有隐私各有目的,所以彼此并不深问。互相不知对方真实姓名,但互相又都有个称呼,有马老二、何老三;有黑胖子、白胖子、大胖子、小胖子;有大眼镜儿、小眼镜儿;有破烂王(专卖便宜的破烂书)、老中医(专卖中医类)、一毛五(旧杂志多买一毛五一本)、酒蒙子(丢的书比卖的书多)、望天儿(别人买书低头看他望着天)、老校长(退休的校长,不知是工资太低,还是想再发挥教育余热)、哑脖子(吆喝的嗓子都哑了)……这里更像个江湖。
  锦州鬼市解放前就有,新中国成立后,有过辉煌,但更多的是被取缔的威胁。遭受了多次的濒临灭亡的命运,比较大的驱逐取缔就有十多次,最严重的有三次,可谓致命的“三”。第一,是期间,那时候还没有我呢。第二,是21世纪初锦州市古玩城的成立。其实锦州鬼市就是锦州古玩市场的前身,更是锦州古玩城的“爷爷”。锦州市古玩城成立后多年被评为中国十大古玩市场排行榜之一。按理说,鬼市被驱逐搬迁到古玩城有被招安的味道,但也只不过是少数卖古玩的过去了,多数的破烂还是过不去的。但是,尽管经过这两致命伤,
鬼市仍然在百姓的自发状态下始终没有彻底灭绝。2009年的那次是第三,鬼市又从牡丹街挪到了延安东路。
  仍然是按理说,政府取缔破烂市是有他的道理的,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应该支持的。但毕竟这种民间自发的破烂市还是有他的顽强的生命力和存在的合理性的。存在即合理。北京的老胡同,被拆除盖楼自有它的道理和好处,但现在的保留保护老胡同老院子,也从反方向说明了一些道理和趋势。
  前三后,锦州鬼市的顽强生存让人感到三拍案惊奇。今天,政府终于打响了对锦州鬼市的第四,而且这次的力度大于以往。难道这次真的就彻底消失了吗?
  被取缔的一个月后,我的腿终于可以走路了。又一个周六,我特意在凌晨天还没亮时到这里来看一看,黑的夜幕中,有几个人影在那里晃动,没有摊位,没有手电,没有任何东西,只有几个人,在那里走来走去,就像冤魂不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