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谈名家评价在名著导读中的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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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七彩语文·教师论坛》2021年第08期
        在宏阔醇厚的文化背景的映衬下,在窅然幽深的时空背景的调和下,在情感个性的酝酿下,高中语文必修上册第14课《故都的秋》焕发着特有的韵致,为读者所青睐。在阅读教学中,语文教师大多围绕文中所描绘的“五幅秋景图”引导学生赏读。“为赏景而赏景”的阅读,使学生对郁达夫笔下故都的“秋味”“秋的意境与姿态”,“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
        经过调查,笔者发现学生的阅读困惑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
        1.文章的主题是“悲秋”还是“颂秋”?若是“颂秋”,为什么作者选择的是秋草、落蕊、秋蝉、秋雨等衰败、凄凉的意象?若是“悲秋”,如何理解文中对“秋虫”“秋雨”“秋果”的赞美?
        2.为什么写欧、苏这些“文人秋士”?
秋之韵
        3.为何取题目为“故都的秋”而不是“北平的秋”,“故都的秋”对郁达夫有什么特殊意味?
        学生的疑惑正是深读文本,体会故都秋之味、秋之韵的津梁。笔者以为,若从“赏秋景”“感秋士”“悟秋心”三个方面引领学生细细赏读,学生不仅能解决疑惑,全面、深刻地理解故都秋的生命形态和作者独特的审美情趣,还能收获丰富的审美享受和启迪。
        一、赏秋景——玩味生命的悲凉与醇熟
        一直以来,关于《故都的秋》的主旨,存在着“悲秋说”与“颂秋说”的争论。笔者认为,简单粗暴地把《故都的秋》的主旨归结为“悲秋”或“颂秋”,正是导致文本阅读的浅层化的主要原因之一。
        “物过盛而当杀”“绚丽之极归于平淡”是生命的本质,即生命进入成熟的巅峰时刻,枯败凋零也蕴含其中。可以说,秋季最能展现醇熟生命的本质。
        在北国的秋季,郁达夫用独特的审美视角静对幽微生命,捕捉“幽微个体”展现的“枯与荣”的较量,以及“生与灭”的较量,玩味生命之秋袒露的炽烈与静穆、庄严与深情。
        在郁达夫眼中,“秋蝉的衰弱的残声”不是在悲戚地告别,而是在恣意地“绝唱”。秋蝉用流传千年的“妙音佳曲”,歌唱岁月,歌唱生命,向死而生;“落蕊”随秋风翩然,慷慨从容,铺
满一地,把谢幕化作最后的绚丽奉献给秋天,“灰土上留下的一条条扫帚的丝纹”是“落蕊”最后的深情告别,亦是其“今生今世的证据”,静美得令人遐想;“秋雨”不做凄苦的缠绵,飘然而至,潇洒而去,在时令更替、人事代谢中,承担着应有的使命;“秋果”在故都之秋里馈赠着亲切的香甜……逼仄的生命历程里,每个生命体都是那么诚挚而惊心动魄。它们挥洒着深情的告别,上演着静美的回归,展现生的浓挚,袒露死的安详。
        古人认为“物之情趣,秋为上”。秋之情趣蕴藏在顺其自然的生命醇熟里,寄寓在“向死而生”的深情中。秋是丰收,也是告别;秋是萧条悲凉,也是绚烂多彩;秋是苍劲雄浑,亦是宁静温和;秋,饱含生命的逼仄与挣扎,亦展现着生命的通透与博大。
        《故都的秋》正是立意于“赏玩”,以“趣味”为旨归,情趣濡染下故都的秋景,展现了郁达夫对自然之秋、生命之秋的独特审美体验与感悟——美因悲存在,悲让美升华。
        二、感秋士——体悟落寞中的悲凉与深情
        不少学生对文本第12自然段的议论,尤其是以欧阳修、苏东坡为代表的“秋士”深感疑惑。在历史的长河里,欧阳修和苏轼不仅是“秋士”的代表,更是精神美学的典范。苏轼师承
欧阳修,是其得意弟子,欧、苏二人无论是经历、才学,还是气度、思想志趣,都有着惊人的相似。
        拥有政治家、文學家、诗人多重身份的欧阳修,生命里存在太多无法回避的衰病、悲恸与孤独。他四岁而孤,年少多病;两度丧妻,数子早夭(儿女十二,仅存四子);前辈至交相继辞世(范仲淹、杜衍、梅圣俞等);谤谮言祸被贬谪夷陵、滁州……以直言谏诤自许自任的欧阳修,可谓是尝遍“秋心”滋味。但对欧阳修而言,“文学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政治是其一生的理想;所以,欧阳修虽曾嗟叹、怀疑、徘徊,却不曾真正放弃对理想的追求,对生命意义的叩问。写于嘉祐四年(1059年)的《秋声赋》是最好的证明——“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用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虽倾吐着对生命秋声和宦海浮沉的悲慨,仍不失忠义忠直之气;“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嗟叹感伤亦不乏超脱旷达。从“醉翁”到“六一居士”,他总是“带着看惯世事的悲哀与枯淡,又总是怀抱智者澄明的豁达与独立思考,似乎徘徊犹豫,实则又有沉淀与反思,以谐趣的方式表述对苦难的包容,以自娱娱人的玩笑坚持对不完美生命的美好追求”。
        苏东坡,他忠君爱国、学优而仕、满怀抱负、谨守儒学之道,但命途多舛。“乌台诗案”,
他九死一生。被贬黄州后,苏东坡纵情山水,在一个个月明星稀的秋夜,一次次静观自我、审视人生,最终完成精神的突围。在黄州,“他讽刺的苛酷,笔锋的尖锐,以及紧张与愤怒,全已消失,代之而出现的,则是一种光辉温暖、亲切宽和的诙谐,醇甜而成熟,透彻而深入”[1]。“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苏东坡洗尽铅华,澄澈通脱,饱满温和。
        《秋声赋》与《赤壁赋》均是以“清、静、悲凉之秋”为背景,采用“主客对话”的形式,在“今与昔”“乐与悲”“盛与衰”“情与理”的激烈思辨中,展现对生命的悲叹与执着。在秋夜,他们怀疑宇宙、洞烛人生、省视自我;他们用文学、用博大的胸怀化解苦难,超越悲患;他们如秋般纯熟练达。欧、苏所展现的丰富而深刻的生命体验、文化省思和高尚人格,启迪、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文人。
        阅读《故都的秋》,师生的注意力往往集中在“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这无可非议。但,笔者以为“足见有感觉的动物,有情趣的人类,对于秋,总是一样地能特别引起深沉、幽远、严厉、萧索的感触来的”和“不单是诗人,就是被关闭在牢狱里的囚犯,到了秋天,我想也一定会感到一种不能自已的深情;秋之于人,何尝有国别,更何
尝有人种阶级的区别呢?”这两句亦不容忽视。这两句,一言以蔽之——“只要是有感觉有情趣的人,面对秋,都能引发深沉、幽远、严厉、萧索的感触和不能自已的深情”,即“秋”是与心灵最相契的季节,能引发“有情感、有思想的人”心灵的广泛共鸣。笔者以为,此处隐藏着文本的情感暗线。正是这两句话,把文章情感更推进一步,由对秋天的“一己之情思”扩展到“古今中外人们的心理共鸣”,由“情”到“理”,丰富了、升华了“秋的情趣与意蕴”。
        我们应以欧、苏为典范,做一个“有感觉的人、有情趣的人”。在幽怨、严厉的世界里,学会静对自我,审视自我,沉淀自我,“学习认识欣赏这个世界,明白这个虽逼仄而又富足、虽凝重而又放逸、虽悲愤而又潇洒的心灵世界对个体的宝贵”[2],收获生命的圆融与丰满。
        三、窥“秋心”——窥探“与故都之秋相契的心灵”
        悲剧的出生、异乡的漂泊、多舛的命运养成了郁达夫孤独忧伤、沉郁悲凉的独特气质。
        1927年,郁达夫在上海遇见“杭州第一美人”王映霞,陷入疯狂爱恋;1928年,“才子佳人”在西子湖畔举行婚礼,轰动一时,开始浪漫的生活;1934年的酷夏,应汪静之之约,携妻将子从杭州出发到上海,乘船到青岛小住后,回到阔别多年的北平,同年的8月16日,《故都的秋》成文。
        郁达夫不是北平的匆匆过客,而是“故人”。“故都”埋藏着青苔般层叠的回忆——
        “从某地回京,觉得哥哥家太狭小,就在什刹海的北岸,租定了一间渺小的住宅。夫妻两个,日日和龙儿伴乐,闲时也常在北海的荷花深处,及门前的杨柳荫中带龙儿去走走。这一年的暑假,总算过得最快乐、最闲适。”[3]
        “院子里有一架葡萄,两棵枣树,去年采取葡萄枣子的时候,他站在树下,兜起了大褂,仰头看树上的我。我摘取一颗,丢入了他的大褂兜里,他的哄笑声,要继续到三五分钟。今年这两棵枣树,结满了青青的枣子,起风的半夜里,老有熟极了的枣子辞枝自落。”[4]
        “秋风吹叶落的时候,别了龙儿和女人……当时他们俩还往西车站去送我来哩!”[5]
        这里,埋藏着郁达夫挚爱的龙儿;这里,铭记着他颠沛流离,悲欣交集的过往;这里,沉淀着他深秋般的挚爱渴望与落寞悲凉。如今,他携妻将子,幸福归来,前世与今生相逢,悲凉与甜蜜交织,遗憾与美满冲击;秋之故都,是郁达夫生命的淬炼场。
        且听秋风吹,只等故人归。只有阅历丰厚,饱尝生活甘苦的人才能深刻地领悟秋的内在
韵致。“今天是双星节,但天上却布满了灰云。晨起上厕所,从槐树阴中看见了半角云天,竟悠然感到了秋意,确是北平的新秋”[6]“接《人间世》社快信,王余杞来信,都系为催稿的事情,王并且还约定于明日来坐索”[7]“晨起,为王余杞写了两千个字,题名:‘故都的秋’”[8]。没有惊喜,没有惆怅;没有悲怨,没有抵抗;只是秋天飘然而至的宁静、温和。
        北国的秋何以“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不仅因为“即使不出门,也能够感觉到十分的秋意”的气象和深度;不仅因为它不隐隐约约,不混混沌沌,每个幽微处都展露的清晰印记和散发的浓郁气息,让人“看得饱”“尝得透”“赏玩得十足”,给人心理上的满足;更因为,它悲凉而醇厚、静谧而深沉、透彻而圆融的意蕴,故都的秋味与郁达夫的人生况味是何等契合、熨帖!
        郁达夫以独特的审美视角,静对纤细衰微的生命,赏玩生命的绚丽与悲凉、逼仄与包容、遒劲与博大;在赏玩中,“着力描述对人生的深刻体悟、对美好事物与故人的真实情感以及内化为生活实践的理念坚持”[9]。
        郁达夫,的确是个有情趣的人!
        参考文献:
        [1]林语堂著,张振玉译.苏东坡传[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2:203.
        [2][9]陈湘琳.欧阳修的文学与情感世界[M].上海:復旦大学出版社,2012:288-289,239.
        [3][4][5]郁达夫.郁达夫自传[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132,132,135.
        [6][7][8]郁达夫.郁达夫日记集[M].长春:吉林出版社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17:287,287,287.
        [本文系江苏省教育科学“十三五”规划重点立项课题“高中语文‘文学阅读与写作’学习任务的实践研究”(立项编号:C-b/2020/02/58)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西安交通大学苏州附属初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