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听听那冷⾬》原⽂及赏析
2021-08-27
  在现代史上,余光中的《听听那冷⾬》是⼀篇⾮常著名的散⽂。⽽诗⼀样的充满跳跃联想的语⾔是《听听那冷⾬》的最⼤特⾊。下⾯是⼩编分享的余光中《听听那冷⾬》散⽂赏析,希望能够帮到⼤家。
  《听听那冷⾬》原⽂
  余光中
  惊蛰⼀过,春寒加剧。先是料料峭峭,继⽽⾬季开始,时⽽淋淋漓漓,时⽽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即使在梦⾥,也似乎把伞撑着。⽽就凭着⼀把伞,躲过⼀阵潇潇的冷⾬,也躲不过整个⾬季。连思想也是潮润润的。每天回家,曲折穿过⾦门街到厦门街迷宫式的长巷短巷,⾬⾥风⾥,⾛⼊霏霏令⼈更想⼊⾮⾮。想这样⼦的以台北凄凄切切完全是⿊⽩⽚的味道,想整个中国整部中国的历史⽆⾮是⼀张⿊⽩⽚⼦,⽚头到⽚尾,⼀直是这样下着的。这种感觉不知道是不是从安东尼奥尼那⾥来的。不过那⼀块地是久违了,25年,四分之⼀的世纪,即使有⾬,也隔着千⼭万⽔,千伞万伞。25年,⼀切都断了,只有⽓候,只有⽓象报告还牵连在⼀起。⼤寒流从那块⼟地上弥天卷来,这种酷冷吾与古⼤陆分担。不能扑进她怀⾥,被她的裾边扫⼀扫吧,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
  这样想时,严寒⾥竟有⼀点温暖的感觉了。这样想时,他希望这些狭长的巷⼦永远延伸下去,他的思路也可以延伸下去,不是⾦门街到厦门街,⽽是⾦门到厦门。他是厦门⼈,⾄少是⼴义的厦门⼈,⼆⼗年来,不住在厦门,住在厦门街,算是嘲弄吧,也算是安慰。不过说到⼴义,他同样也是⼴义的江南⼈,常州⼈,南京⼈,川娃⼉,五陵少年。杏花春⾬江南,那是他的少年时代了。再过半个⽉就是清明。安东尼奥尼的镜头摇过去,摇过去⼜摇过来。残⼭剩⽔犹如是。皇天后⼟犹如是。纭纭黔⾸纷纷黎民从北到南犹如是。那⾥⾯是中国吗?那⾥⾯当然还是中国,永远是中国。只是杏花春⾬已不再,特意遥指已不再,剑门细⾬渭城轻尘也都已不再。然则他⽇思夜梦的那⽚⼟地,究竟在哪⾥呢?
柯灵
  在报纸的头条标题⾥吗?还是⾹港的谣⾔⾥?还是傅聪的⿊键⽩键马思聪的跳⼸拨弦?还是安东尼奥尼的镜底勒马洲的望中?还是呢,故宫博物院的壁头和玻璃橱内,京戏的锣⿎声中太⽩和东坡的韵⾥?
  杏花。春⾬。江南。六个⽅块字,或许那⽚⼟就在那⾥⾯。⽽⽆论⾚县也好,神州也好,变来变去,只要仓颉的灵感不灭,美丽的中⽂不⽼,那形象,那磁⽯⼀般的向⼼⼒当必然长在。因为⼀个⽅块字是⼀个天地。太初有字,于是汉族的⼼灵,祖先的回忆和希望便有了寄托。譬如凭空写⼀
个“⾬”字,点点滴滴,滂滂沱沱,淅沥淅沥淅沥,⼀切云情⾬意,就宛然其中了。礼堂上的这种美感,岂是什么rain也好pluie也好所能满⾜?翻开⼀部《辞源》或《辞海》,⾦⽊⽔⽕⼟,各成世界,⽽⼀⼊“⾬”部,古神州的天颜千变万化,便悉在望中,美丽的霜雪云霞,骇⼈的雷电霹雹,展露的⽆⾮是神的好脾⽓与坏脾⽓,⽓象台百读不厌、门外汉百思不解的百科全书。
  听听,那冷⾬。看看,那冷⾬。嗅嗅闻闻,那冷⾬,舔舔吧,那冷⾬。⾬在他的伞上这城市百万⼈的伞上⾬⾐上屋上天线上,⾬下在基隆在防波堤海峡的船上,清明这季⾬。⾬是⼥性,应该最富于感性。⽓空⽽迷幻,细细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有⼀点点薄荷的⾹味,浓的时候,竟发出草和树林⾬后特有的淡淡⼟腥⽓,也许那竟是蚯蚓的蜗⽜的腥⽓吧,毕竟是惊蛰了啊。也许地上的地下的⽣命也许古中国层层叠叠的记忆皆蠢蠢⽽蠕,也许是植物的潜意识和梦呓,那腥⽓。
  第三次去美国,在⾼⾼的丹佛⼭居了两年。美国的西部多⼭多沙漠,千⾥⼲旱。天,蓝似盎格鲁·撒克逊⼈的眼睛;地,红如印地安⼈的肌肤;云,却是罕见的⽩鸟。落基⼭簇簇耀⽬的雪峰上,很少飘云牵雾。⼀来⾼,⼆来⼲,三来森林线以上,杉柏也⽌步,中国诗词⾥“荡胸⽣层云”,或是“商略黄昏⾬”的意境,是落基⼭上难睹的景象。落基⼭岭之胜,在⽯,在雪。那些奇岩怪⽯,相叠互倚,砌⼀场惊⼼动魄的雕塑展览,给太阳和千⾥的风看。那雪,⽩得虚虚幻幻,冷得清清醒醒,那股皑皑不绝⼀
仰难尽的⽓势,压得⼈呼吸困难,⼼寒眸酸。不过要领略“⽩云回望合,青霭⼊看⽆”的境界,仍须回中国。台湾湿度很⾼,最饶云⽓氤氲⾬意迷离的情调。两度夜突溪头,树⾹沁⿐,宵寒袭肘,枕着润碧湿翠苍苍交叠的⼭影和万籁都歇的岑寂,仙⼈⼀样睡去。⼭中⼀夜饱⾬,次晨醒来,在旭⽇未升的原始幽静中,冲着隔夜的寒⽓,踏着满地的断柯折枝和仍在流泻的细股⾬⽔,⼀径探⼊森林的秘密,曲曲弯弯,步上⼭去。溪头的⼭,树密雾浓,蓊郁的⽔⽓从⾕底冉冉升起,时稠时稀,蒸腾多姿,幻化⽆定,只能从雾破云开的空处,窥见乍现即隐的⼀峰半壑,要纵览全貌,⼏乎是不可能的。⾄少放⼭
两次,只能在⽩茫茫⾥和溪头诸峰玩捉迷藏的游戏,回到台北世⼈问起,除了笑⽽不答⼼⾃闲,故作神秘之外,实际的印象,也⽆⾮在虚⽆之间罢了。云缭烟绕,⼭隐⽔迢的中国风景,由来予⼈宋画的韵味。那天下也许是赵家的天下,那⼭⽔却是⽶家的⼭⽔。⽽究竟,是⽶⽒⽗⼦下笔像中国的⼭⽔,还是中国的⼭⽔上纸像宋画。怨怕是谁也说不清楚了吧?
  ⾬不但可嗅,可观,更可以听。听听那冷⾬。听⾬,只要不是⽯破天惊的台风暴⾬,在听觉上总是⼀种美感。⼤陆上的秋天,⽆论是疏⾬滴梧桐,或是骤⾬打荷叶,听去总有⼀点凄凉,凄清,凄楚。于今在岛上回味,则在凄楚之外,更笼上⼀层凄迷了。饶你多少豪情侠⽓,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打。⼀打少年听⾬,红烛昏沉。⼆打中年听⾬,客⾈中,江阔云低。三打⽩头听⾬在僧庐下。这便是亡宋之痛,⼀颗敏感⼼灵的⼀⽣,楼上,江上,庙⾥,⽤冷冷的⾬珠⼦串成。⼗年前,他曾在⼀场摧⼼折⾻的⿁⾬中迷失了⾃⼰。⾬,该是⼀滴湿漓漓的灵魂,在窗外喊谁。
  ⾬打在树上和⽡上,韵律都清脆可听。尤其是铿铿敲在屋⽡上,那古⽼的⾳乐,属于中国。王禹偁在黄冈,破如椽的⼤⽵为屋⽡。所说住在⽵楼上⾯,急⾬声如瀑布,密雪声⽐碎⽟。⽽⽆论⿎琴,咏诗,下棋,投壶,共鸣的效果都特别好。这样岂不像住在⽵筒⾥⾯,任何细脆的声响,怕都会加倍夸⼤,反⽽令⼈⽿朵过敏吧。
  ⾬天的屋⽡,浮漾湿湿的流光,灰⽽温柔,迎光则微明,背光则幽黯,对于视觉,是⼀种低沉的安慰。
⾄于⾬敲在鳞鳞千瓣的⽡上,由远⽽近,轻轻重重轻轻,夹着⼀股股的细流沿⽡槽与屋檐潺潺泻下,各种敲击⾳与滑⾳密织成⽹,谁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轮。“下⾬了,”温柔的灰美⼈来了,她冰冰的纤⼿在屋顶拂弄着⽆数的⿊键啊灰键,把晌午⼀下⼦奏成了黄昏。
  在古⽼的⼤陆上,千屋万户是如此。20多年前,初来这岛上,⽇式的⽡屋亦是如此。先是天黯了下来,城市像罩在⼀块巨幅的⽑玻璃⾥,阴影在户内延长复加深。然后凉凉的⽔意弥漫在空间,风⾃每⼀个⾓落⾥旋起,感觉得到,每⼀个屋项上呼吸沉重都覆盖着灰云。⾬来了,最轻的敲打乐敲打这城市,苍茫的屋项,远远近近,⼀张张敲过去,古⽼的琴,那细细密密的节奏,单调⾥⾃有⼀种柔婉与亲切,滴滴点点滴滴,似幻似真,若孩时在摇篮⾥,⼀曲⽿熟的童谣摇摇欲睡,母亲吟哦⿐⾳与喉⾳。或是在江南的泽国⽔乡,⼀⼤筐绿油油的桑叶被啮于千百头蚕,细细琐琐屑屑,⼝器与⼝器咀咀嚼嚼。⾬来了,⾬来的时候⽡这么说,⼀⽚⽡说,千亿⽚⽡说,轻轻地奏吧沉沉地弹,徐徐地叩吧挞挞地打,间间歇歇敲⼀个⾬季,即兴演奏从惊蛰到清明,在零落的坟上冷冷奏挽歌,⼀⽚⽡吟千亿⽚⽡吟。
  在⽇式的古屋⾥听⾬,听四⽉,霏霏不绝的黄梅⾬,朝⼣不断,旬⽉绵延,湿黏黏的苔藓从⽯阶下⼀直侵到⾆底,⼼底。到七⽉,听台风台⾬在古屋顶上⼀夜盲奏,千层海底的热浪沸沸被狂风挟挟,掀翻整个太平洋只为向他的矮屋檐重重压下,整个海在他的蝎壳上哗哗泻过。不然便是雷⾬夜,⽩烟⼀般的纱帐⾥听羯⿎⼀通⼜⼀通,滔天的暴⾬滂滂沛沛扑来,强劲的电琵琶忐忐忑忑忐忐忑忑,弹动屋
⽡的惊悸腾腾欲掀起。不然便是斜斜的西北⾬斜斜刷在窗玻璃上,鞭在墙上打在阔⼤的芭蕉叶上,⼀阵寒潮泻过,秋意便弥湿旧式的庭院了。
  在⽇式的古屋⾥听⾬,春⾬绵绵听到秋⾬潇潇,从少年听到中年,听听那冷⾬。⾬是⼀种单调⽽耐听的⾳乐是室内乐是室外乐,户内听听,户外听听,冷冷,那⾳乐。⾬是⼀种回忆的⾳乐,听听那冷⾬,回忆江南的⾬下得满地是江湖下在桥上和船上,也下在四川在秧⽥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湿布⾕咕咕的啼声,⾬是潮潮润润的⾳乐下在渴望的唇上,舔舔那冷⾬。
  因为⾬是最最原始的敲打乐从记忆的彼端敲起。⽡是最最低沉的乐器灰蒙蒙的温柔覆盖着听⾬的⼈,⽡是⾳乐的⾬伞撑起。但不久公寓的时代来临,台北你怎么⼀下⼦长⾼了,⽡的⾳乐竟成了绝响。千⽚万⽚的⽡翩翩,美丽的灰蝴蝶纷纷飞⾛,飞⼊历史的记忆。现在⾬下下来下在⽔泥的屋顶和墙上,没有⾳韵的⾬季。树也砍光了,那⽉桂,那枫树,柳树和擎天的巨椰,⾬来的时候不再有丛叶
嘈嘈切切,闪动湿湿的绿光迎接。鸟声减了啾啾,蛙声沉了咯咯,秋天的⾍吟也减了唧唧。七⼗年代的台北不需要这些,⼀个乐队接⼀个乐队便遣散尽了。要听鸡叫,只有去《诗经》的韵⾥。现在只剩下⼀张⿊⽩⽚,⿊⽩的默⽚。
  正如马车的时代去后,三轮车的时代也去了。曾经在⾬夜,三轮车的油布篷挂起,送她回家的途中,篷⾥的世界⼩得多可爱,⽽且躲在警察的辖区以外,⾬⾐的⼝袋越⼤越好,盛得下他的⼀只⼿⾥握⼀
只纤纤的⼿。台湾的⾬季这么长,该有⼈发明⼀种宽宽的双⼈⾬⾐,⼀⼈分穿⼀只袖⼦此外的部分就不必分得太苛。⽽⽆论⼯业如何发达,⼀时似乎还废不了⾬伞。只要⾬不倾盆,风不横吹,撑⼀把伞在⾬中仍不失古典的韵味。任⾬点敲在⿊布伞或是透明的塑胶伞上,将⾻柄⼀旋,⾬珠向四⽅喷溅,伞缘便旋成了⼀圈飞檐。跟⼥友共⼀把⾬伞,该是⼀种美丽的合作吧。最好是初恋,有点兴奋,更有点不好意思,若即若离之间,⾬不妨下⼤⼀点。真正初恋,恐怕是兴奋得不需要伞的,⼿牵⼿在⾬中狂奔⽽去,把年轻的长发的肌肤交给漫天的淋淋漓漓,然后向对⽅的唇上颊上尝凉凉甜甜的⾬⽔。不过那要⾮常年轻且激情,同时,也只能发⽣在法国的新潮⽚⾥吧。
  ⼤多数的⾬伞想不会为约会张开。上班下班,上学放学,菜市来回的途中。现实的伞,灰⾊的星期三。握着⾬伞。他听那冷⾬打在伞上。索性更冷⼀些就好了,他想。索性把湿湿的灰⾬冻成⼲⼲爽爽的⽩⾬,六⾓形的结晶体在⽆风的'空中回回旋旋地降下来。等须眉和肩头⽩尽时,伸⼿⼀拂就落了。⼆⼗五年,没有受故乡⽩⾬的祝福,或许发上下⼀点⽩霜是⼀种变相的⾃我补偿吧。⼀位英雄,经得起多少次⾬季?他的额头是⽔成岩削成还是⽕成岩?他的⼼底究竟有多厚的苔藓?厦门街的⾬巷⾛了20年与记忆等长,⼀座⽆⽡的公寓在巷底等他,⼀盏灯在楼上的⾬窗⼦⾥,等他回去,向晚餐后的沉思冥想去整理青苔深深的记忆。前尘隔海,古屋不在。听听那冷⾬。
  余光中听听那冷⾬赏析
  ⽂章虽说通篇写⾬,写愁,写离怨,但决不借那朦朦的愁云蒙蒙的⾬幕来晦涩⾃⼰的观点,他勇敢地涉⾜让庸⼈却步的政治湍流,有意让作品的社会意义、美感价值经历洗礼和考验。此⽂开篇,作者便将在凄风冷⾬中产⽣的单调感顺势迁延为对历史与现实的喟叹:“⾬⾥风⾥,⾛⼊霏霏令⼈更想⼊⾮⾮。想这样⼦的台北凄凄切切完全是⿊⽩⽚的味道,想整个中国整部中国的历史⽆⾮是⼀张⿊⽩⽚⼦。”这妙喻准确、简赅、新鲜,下笔时全然不想着会开罪于何⼈,只是让艺术把真情实感馈返给现实——它的母体。⼤凡真爱,便不必讳⾔,⽆须粉饰,且读这⼀句吧:“⼤寒流从那块⼟地上弥天卷来,这种酷冷吾与⼤陆分担,不能扑进她怀⾥,被她的裾边扫⼀扫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这声⾳来⾃台北,1974年。不是“箴⾔”,却是“真⾔”!想当时,正统作家中诗以“莺歌”,⽂以“燕舞”,不乏其⼈,愧杀,愧杀!⽤艺术伪装现实,艺术只能沦落。
  余光中正视现实的勇⽓还表现在他不沉湎于历史的“杏花春⾬”,也不轻信来⾃官邸或酒肆的传⾔。他思索、辨析:“⽇思夜梦的那⽚⼟地,究竟在哪⾥呢?”“在报纸的头条标题⾥吗?还是⾹港的谣⾔⾥?还是傅聪的⿊键⽩键马思聪的跳⼸拨弦……”。难怪他要写冷⾬,听冷⾬,嗅冷⾬——“淋淋漓
漓”的⾬丝能清醒头脑,“淅淅沥沥”的⾬声能增聪听功,“爽爽新新”的⾬⾹则沁⼼润脾。冷⾬,冷语,冷静的肺腑之语。
  ⾏⽂中,作者决不忽略⽂字的美感价值。冷⾬中诱出了祖宗的诗韵,君不见“渭城朝⾬浥轻尘”、“清明
时节⾬纷纷”都以“变奏曲”形式流韵在字⾥⾏间。作者的“情丝”与⾬丝始终交织着,在冷⾬中忆起了初临孤岛时的“凄迷”,也忆起了初恋时的温馨。他相信“商略黄昏⾬”的意趣,只有在中国⽅要尽享,也许在基隆的港堤上,也许在四川的池塘⾥。他想起辞书中“⾬”部字块的繁纭,⽶家⼭⽔画的云情⾬意,王禹偁为听⾬⽽造的⽵楼以及现今⾬城中千伞万伞的奇观。⾬连着台岛与⼤陆,连着悠悠的历史与难尽⼈意的现实。尽管为⽂的契机是感慨于海峡两岸“参商太久”,但此⽂的审美对象是⾬,所以作者⼀直是⽤⾬来濯涤⾃⼰的愁绪,⽤⾬来勃发读者的情趣。⾄于载什么“道”,完全没必要让艺术去屈就。真正的艺术本⾝⾃有扬善祛恶,昭⽰美与光明的功能。关键是那艺术要真,不要伪,每个艺术品种都要遵从⾃⾝规律去反映现实。唯其如此,也就必定能与当代⽣活节奏同步了。余光中的散⽂创作实践对我们上述的分析做了令⼈信服的回答。⽂坛宿耆柯灵说:“《听听那冷⾬》直接⽤⽂字的⾬珠,声⾊光影,密密⿇⿇,纵横交织⽽成。这也许可以帮助我们对中国⽂字和现代⽂学的表现⼒增加⼀点信⼼,也应该承认这在‘五四’以来的散⽂领域中,算是别辟⼀境。”这评论有深刻的见解,也很公道,会引起作家与散⽂爱好者的思考。读《听听那冷⾬》还可以感受到余光中对散⽂艺术的多⽅⾯探索。
他努⼒开拓散⽂“可读性”的范围。所谓“读”,不仅染⼈以⽬,感⼈于⼼,还讲求易诵于⼝,悦之于⽿。为此,他⼗分注意词语的⾳韵美,化古求新,别具⼀格。叠字叠句的⽤法在他笔下出神⼊化了,让⼈⼀看便不禁吟哦。余⽒对李清照的词风是偏爱的,“⾬敲在鳞鳞千瓣的⽡上,由远⽽近,轻轻重重轻轻”,这句法显然师承《声声慢》,但他更注重的是在继承基础上的发展。看这句,“譬如凭空写⼀
个‘⾬’字,点点滴滴,滂滂沱沱,淅沥淅沥淅沥,⼀切云情⾬意,就宛然其中了。”叠字连绵,表态、动态、声响三番俱出,把“⾬”字的质感写活了。这样的例⼦,不胜枚举。善⽤叠字,“诗化”散句,似乎也可称作“余光中现象”,读起来有醉⼈的韵味,那巧构的谐⾳辞格⼜毂出⼀连串的遐想。再如“即使有⾬,也隔着千⼭万⼭,千伞万伞”⼀句,“⼭”、“伞”相谐,借喻妥帖,寄寓着⽆尽的忧思与遗憾。桐城⽂⼈“因声求⽓”的观点,在余光中的散⽂⾥得到了印证和发展。
  有时,作者也排出个把长句,但不累赘,仿佛如歌的⾏板。他拿⼿的还是让短语、短句参差跳跃产⽣出珠落⽟盘的效果,读这句便知此说不谬:“听听,那冷⾬。看看,那冷⾬。嗅嗅闻闻,那冷⾬,舔舔吧,那冷⾬。”不仅可诵简直可唱了。我们得到了启⽰:诗句要有节奏,散句也要有节奏;⽽这节奏千变万幻,调度得当便是艺术。
  同类语或近义词的连⽤在⽂中也不乏见。“不过说到⼴义,他同样也是⼴义的江南⼈,常州⼈,南京⼈,川娃⼉,五陵少年。”⼀下⼦扫过万⽔千⼭,⼤陆风情,如数家珍。再看这句:“⼤陆上的秋天,⽆论是疏⾬滴梧桐,或是骤⾬打荷叶,听去总有⼀点凄凉,凄清、凄楚。于今在岛上回味,则在凄楚之外,更笼上⼀层凄迷了。”⼀字之别,⼊⽊三分。
  读余光中的散⽂,对于爱好古典⽂学的⼈来说,则常有会⼼,时⽽颔⾸;对于发蒙于新⽂学的青年来说,则知、美兼得,受益匪浅。当然,细⼼者也会发现余⽂中亦有西化句型杂陈其间,另有意趣。这
表明在对待“民族化”的问题上余光中既坚守主脑⼜不偏颇⾃囿,⾄于⽂中⼤跳跃式的联想和具有现代风格的“情景置换”更能证明这⼀点。